【资料图】
我们隔壁院里靠墙的地方有一棵大椿树,它的根系从地下穿过院墙,在我们的院里冒出地面,长成另外的两棵椿树。这两棵椿树从无到有,从小到大,各自向上长着,没有看出与那棵大树的亲昵。那时候家里的房子少,孩子小,地上容得下树的干,天上容得下树的冠。它们长得茂盛了,就能挡住更多的风,让风在我们的院子里面驻足。风路过院里,在这里停留片刻,可能就能把我们的境况,我们的气味带到很多地方。当另外有人站在风里,会听到我们的气息,呼吸着我们吐纳过的空气。
父亲爱看电视,我便跟着他看,但很多根本看不明白。后来看“三国”,看“水浒”,长到二十多岁了看《永不消逝的电波》。那么多年,我们一直在一个屋里生活、一个炕上睡觉,电视就在炕的一角,用包装它的纸箱子支着。我们都是躺着看电视,坐在炕上梗着脖子太累了。看完两集电视剧就不得不睡了,睡觉前又不得不解个手。父亲偷懒,不想到院子外头的厕所,就在这两棵椿树下解决,我也跟着他一起。我们父子两个人光着腿,一人把一棵树,也不交流剧情,也没话题可聊,急匆匆地放完水钻到被里赶紧睡觉。那时肯定有风住在树上,或者路过我们的树,也许天上还有明亮的月光,我的父亲还很年轻。他的一生都像是一个孩子,看什么电视都会入迷,尽管现在他已经老了。
庄子在逍遥游里这么描述椿树: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,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,立之涂,匠人不顾。其实椿树大多是笔直的,匠人不顾的原因,主要是它的木质不好,极容易生虫,活着的时候就是,死了更甚。村人的房檐下经常倒着一根椿树身,齐整整的,但浑身都是虫蛀的洞眼。椿树小的时候,皮薄叶大,大了之后叶小皮厚,根上会密集地生出很多红底黑斑的蛾子。它们往外排泄体液,让树下黏黏糊糊,走路都要沾鞋。椿树不让人喜欢,但它太好活了,太能繁育了。它长就让它长着,反正地也闲着,天也空着。椿树唯一的好,大概就是开花的时节,而且只有老树才会开花。它会开满满一树,每一朵都小小的,黄绿色,像枣花,积小成多,能发出淡淡的带涩的清香。我舅舅门口的巷子里就有这么一棵老树,每年端午前一个来月就会开出满树的花。我的外祖母坐在巷口的石头上,一股淡淡的香味从巷子里漫开来。她每天的任务就是做饭、洗碗,其余的时间就坐在这里,等回来吃饭的人,或者送走吃了饭的人。
五月的一天,我骑自行车从太原滨河西路往长风桥走,突然闻到一股熟悉又说不上来的味道。一抬头,原来这里有一大排椿树,足足有一二百棵,正密集地开着满树满树的花。不知为何,我的眼里一下沁出了泪,和泪一起流出来的,大概是心里放不下的旧事。这些年,我的年龄越来越长,心却越来越小,小到原来能装好多东西,现在却都装不下了,它们常常向外涌动,通过眼泪或者哀叹。
那棵椿树还在那里,但我的舅舅搬家了,外祖母过世也有十年了。她做的饭仿佛还温在锅里,等吃饭的人回来。
□周绍英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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